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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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纖塵不染的少年, 恍若天山最潔白的一粒冰晶,光潔映人。

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裏,只蘊含了純純的好奇。

發現魚兒一眨不眨直視著自己時,皇帝絲毫沒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而感到不悅。

皇帝了解過魚兒的情況, 知悉其受了雷傷後多年癡傻,直到近段時間受了海神救治方才痊愈,得以如常人生活。也是因此, 他並沒有沾染世俗中的塵埃,內心純粹如水,行事簡單,不懂那麽多的彎彎繞繞。

生長於帝皇之家之人, 從小便要習慣應對各種陰謀詭計, 方能活到成年。皇帝見慣了爾虞我詐,自己更是玩弄心計的老手,是以尤其喜歡純粹簡單之人。

而魚兒的情況恰好如此。

皇帝本是為了他的丹藥而來的,可當見到了魚兒本人, 不禁生出了些許純粹不帶任何利益的喜愛之心。

皇帝心裏閃過種種, 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,開始滿足起了自己的好奇心。“孩子,你果真見了神?那海神長的什麽模樣?可如同廟裏常見的海神雕像一般?”

一個胡謅出來的神, 誰知道長什麽樣兒?

魚兒神態鎮定, 結合自己在深海裏吃過的幾種稀有魚類, 快速捏造出了一個海神形象, 端著臉一本正經地對皇帝胡說八道。

“廟裏的海神像是人形的, 完全不像餘夢中所見。由於海神真身四周籠罩著刺目的神光,凡人莫敢逼視。我匆匆一眼掃過,看的不甚清晰。只依稀見到,海神下身乃是一條遍布金色鱗片的尾巴,長約十尺,似魚非魚。身側長了一雙透明色,如紗如霧的翅膀……”

越說魚兒的眼睛越亮,眼裏滿滿的都是崇仰,仿佛當真親眼見過那所謂的海神,十分的有說服力。

就連賈母明知海神是捏造出來的,都幾乎相信了魚兒的瞎吹亂侃,更別說是因為靈丹而深信海神存在的皇帝與太後了。

等魚兒說完,皇帝母子兩眼怔怔出神,還在根據魚兒的講述,於腦海中描繪著海神的長相。

良久,皇帝從出神狀態恢覆正常,同太後對視一眼,張嘴溢出一聲讚嘆之音。“凡人的想象終究有限,若非今日聽你一言,朕亦不知世間竟還有這位不同凡響之神。”

過了一會兒,皇帝再度詢問道:“你是煉丹者,必定知曉靈丹的具體作用吧。不知靈丹除了使人容貌年輕,還有何等效果,可能延年益壽,長生不老?”

問了這麽多,皇帝最想要確定的只有“長生不老”一點。

魚兒眼珠子骨碌碌一轉,用當初糊弄賈敬的理由,給了皇帝解釋。“畢竟只是凡人借了神水的奇效煉出的凡丹,到底不及仙神渡入仙氣,用諸多靈物,凝煉而成的真正仙丹。故此,想要憑此丹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。”

其實問出來之前,皇帝已經差不多猜到了結果,可聽魚兒一字一句說出口,仍然免不了心生失望。“也就是說,只有令人容顏逢春的功效而已。”

若真如此,靈丹之於他本人的吸引力就沒那麽大了。愛妃與皇後離去前,眼巴巴地看著自己,或許可以分一顆給她們。

魚兒搖了搖頭,實話解釋說:“此為其一。靈丹雖不能令人長生不老,然每服用一顆,則可增加三年兩載的壽命。不過容顏年輕的效果,只有第一次服用時最明顯,接下來服用第二顆、第三顆的效果就沒有那麽好了。”

到底是千年精華凝聚而成的珍珠,豈能沒有延長壽命的功效?

聽到每一顆增加三年兩載的壽命,皇帝失望的心情頓時好漲了。一顆三年,他手上有七顆,全吃了則可多活二十七年。

思及此處,皇帝適才還考慮著分一粒給寵妃與皇後,如今卻完全興不起那般念頭了。

魚兒的話激起了皇帝心湖的浪花兒,他嘴角上翹,臉上泛起了紅光,發出了飽含希冀的一問。“你可還能煉出此類靈丹。”

魚兒再次搖頭,掐滅皇帝心裏剛剛燃燒起來的小火苗。“缺少海靈水作為藥引,煉不出。給您的已經是所有的丹藥了。”

一旁太後聽說整個世間只有十幾粒了,更加看重了手裏的那幾粒。又想到自己因為心中的那點子不屑,差點就錯過了靈丹,不禁心有餘悸。

如果不是周太妃偶然吃下了靈丹,給她送還了回來,日後傳出去了,世人知道她有眼無珠,送到嘴邊的寶貝還棄之不用,她可不就成了天下人的笑話嗎?到那時她非後悔死不可。

皇帝悵然若失,哪知突然又峰回路轉。

只見魚兒稍微頓了頓,緩了口氣兒接著說:“不過,我同敬伯父修習煉丹術時,曾贈予他一半的海靈水作為拜師禮。”

“若是拿到手了,興許還能煉出十幾粒。”不過嘛,只怕他嘗到了甜頭,自己拿去煉丹了,然後因為沒有千年珍珠粉,最後煉出來的是一爐廢丹。

當然,如果敬伯父還沒用掉,他也不是不可以再磨一點千年珍珠粉出來“煉丹”。

十幾粒最少也得有四十年壽命,帝皇心頭一跳,追著問道:“你是說賈敬?他那兒還有海靈水?他可是也能煉出靈丹?”

“煉丹有成有敗,敬伯父說我當初煉成的那一爐實屬運氣,他老人家能否練出來,這就得看運氣了。”魚兒微微一笑。

“你是神眷之人,何不由你來煉?”皇帝道踱步轉了一個圈,突然拍手道:“朕馬上傳口諭給賈敬,讓其轉交海靈水,由你煉成靈丹。”

魚兒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,“前日靈丹出爐敬伯父就吃了一顆,怕就怕,他見了奇效,已經忍不住開爐了。”

皇帝頓時面色一肅,朝外高聲喊道:“王忠!馬上帶禁軍前往玄真觀,制止賈敬用海靈水煉丹。如果他已經在煉了,不許幹擾,必須保證其煉成。”

王忠受了急命,剛要去執行,可皇帝依舊不放心,剎那出聲攔下了他。“慢著!朕親自去一趟,別大張旗鼓的,就你我還有寶玉這孩子,帶上十幾個護衛快馬前往即可。”

魚兒沒有立即點頭,而是面帶猶豫望向賈母。

太後知其所想,走過來拉住賈母的手。“你自可離去,哀家多年不見你祖母,今次便讓她留下來陪哀家說說話敘敘舊吧。”

老太太因賈代善封了一品誥命,曾有幸入宮謝恩。但賈母當年拜見的乃是先帝元後,如今的太後在當時不過是一介中位妃嬪,是當今聖上登基為帝後,母憑子貴才封了太後的,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,話都不曾正經說過半句,因而太後所言的敘舊,不過是客套罷了。

賈母亦是知道此番道理,也沒有拆破的道理。她笑呵呵地對魚兒說:“玉兒你且去吧,祖母在太後寢宮等你回來。”

魚兒乖巧應好。

下一刻,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帶著人低調出了皇宮。

一隊駿馬奔馳在由白雪織造而成的地毯上,留下了一排排深深的馬蹄腳印,遠遠望去,好像白雪毯子印染了花紋。

快馬疾馳,眾人趕在一柱香燃盡前抵達了玄真觀。

鑒於賈敬不喜受人打攪,不見外客,若無意外,道觀的大門通常是緊閉著的。

魚兒拍了拍馬頭,馬兒打了個響鼻,緩緩伏地讓魚兒下馬。

熟知皇宮駿馬桀驁脾性的侍衛們,驚奇地看著魚兒,疑惑他有何魔力,沒有任何交流,只需輕輕一拍,便可坐下的馬兒對陌生人表現的比兔子還乖順。

“開門,我來找敬伯父了。”

隨著魚兒拍響了道觀的木門,侍衛們馬上收起了發散的心神,警醒地偵聽周圍的動靜。

門內掃雪的小道士聽出了魚兒的聲音,扔了掃帚,顛屁顛屁跑去開門迎他進來。“玉公子,千盼萬盼,您可來了!”

“這幾位是?”小道士好奇地打量著身著常服的皇帝一行。

“是來見敬伯父的貴客。”魚兒簡單解釋了一句,接著又問:“敬伯父在何處?”

小道士興奮地說道:“回公子,您可知道您前頭煉出的丹藥可神了,老爺一夜變年輕,可高興瘋了。如今的模樣和精神,跟從前完全是兩個樣。今兒個還特地早起沐浴焚香,說要用您的拜師神水煉丹呢?”

皇帝神色霎時一緊,“糟糕,已經在煉了?”

連榮國府公子都稱說是貴客的,當然不是一般人。小道士不敢表現出丁點輕慢,連忙低頭恭敬地回道:“才剛進去不久,丹室門窗緊閉,也不知是否已經開始了。”

“你先忙著,我帶貴客去找敬伯父便好。”皇帝抓心撓肺,很不得眨眼飛到賈敬面前,魚兒頷首說了一句,就讓皇帝催促著帶前往煉丹室。

魚兒前段時間,天天準時來道觀報道,熟門熟路,徑自步往賈敬的煉丹室,道觀中的小道士都認識他,見之紛紛打招呼問好。

等魚兒終於走到了煉丹室,頭都幾乎點暈了。

“敬伯父,我是玉兒,我進去了。”魚兒在門口喊了一聲,裏頭賈敬似乎沒聽見,魚兒等了一會沒聽到回音,於是小心推開門扇,輕輕邁過門檻走了進去。

皇帝眼神示意侍衛守在門前,只帶了王公公跟在魚兒身後進入。

煉丹室內爐火燃燒得極旺盛,寒冬時節裏滿室悶熱,魚兒和皇帝兩人進來脫了鬥篷,都還感覺要冒熱汗。

丹爐前,賈敬滿頭大汗,魚兒可以看見其身後的衣裳都給熱汗浸濕了。可賈敬恍如未覺,瞪大著眼睛盯著爐火,傻兮兮地笑著,火焰灼得眼睛他眼睛紅了,都舍不得眨一下。

“敬伯父。”魚兒腳步無聲走過去,輕聲喊了賈敬。

“好玉兒你來了!快來看伯父煉神丹!”賈敬終於聽見了魚兒的聲音,目光大亮,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拉到丹爐前。

收到了皇帝投來的眼神,魚兒側頭望向賈敬問道:“海神水可倒入了?”

賈敬興奮地搓著手,嘿嘿笑道:“倒了,剛才就倒了。你放心,最重要的一樣材料,伯父定是忘不了。這回,我用的丹方是新得古方,和你上次用的不同,你就乖乖地等著伯父煉出更好更神奇的神丹,分你一粒吧。”

說完話,他繼續專心盯著爐火,壓根沒註意到屋內撇開魚兒,還多出了兩個人,其中一個甚至瞬間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。

皇帝惡狠狠地磨著牙,魚兒回頭攤了攤手,給咬牙切齒的皇帝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。

就差那麽一步了,如果路上趕快點,說不定就能攔下了。賈敬也真是的,煉什麽新得的古方,如果是舊方,便是煉到中途了,自己還可以強制他轉讓煉丹權,可現今,唉……

皇帝頓足捶胸,悔之不及。然而事情已成定局,無可挽回,此時再多的懊悔都是無用,最要緊的便是祈求上蒼,希望賈敬這老混蛋煉丹成功,哪怕是煉出新丹的效果沒有靈丹強,他也認了。

皇帝深悉關鍵時候不可打擾賈敬,於是靜悄悄地走到椅子上坐下,以待最後的結果。

時間一點兒一點兒流逝而過,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魚兒已經忍不住打起了瞌睡,突然一陣尖銳的大笑聲從賈敬嘴裏傾瀉而出,刺得魚兒一下就精神了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,成了成了……”

賈敬滿臉亢奮,不顧丹爐滾燙未消,就要開爐取丹。皇帝聽見丹藥成了,快步靠近,緊張地看著賈敬的動作。

驀地,賈敬的暢笑聲戛然而止,笑容凝滯在了臉上,眼角嘴角齊齊抽搐。

隨著丹爐的打開,一絲詭異的氣味飄了出來,魚兒第一時間捂緊鼻口,機智地後退到了門外。

他剛一走遠,賈敬也把爐子裏的丹藥弄了出來,頓時室內臭氣熏天。皇帝和王公公忍著嘔意,狂奔而出。

魚兒探頭一看,只見賈敬手裏的丹藥,色如黑炭,還冒著灰黑的煙霧,給人一種濃濃的不詳感。

這東西扔入敵軍中間,保準熏暈對面一大片,煉出這麽個大殺器,魚兒都不禁有些佩服賈敬了。

丹藥從賈敬手中滾落,他也受不了了裏面的味道,飛奔而出之後迅速關閉了門扇,堵住了裏頭的臭氣。

跌坐在地上,賈敬揪著頭發,心痛不能自已。“廢丹?怎麽可能?我的海靈水啊!就這樣糟蹋了!”

說著說著,他突然抱著頭,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。

對於如喪考妣的賈敬,同樣心如刀割的皇帝沒有半點同情,手指戳著他的額頭,惡狠狠地道:“賈敬!你好得很!”

“皇、皇上?”賈敬讓他戳的倒躺在了地上,恰好看清了對方的模樣,賈敬張大著嘴,頓時也忘記哭了。“您什麽時候來的?”

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,恐怕連掐死賈敬的心都有了。“朕一直都在。”

賈敬後知後覺想起行禮,剛一跪下,皇帝便憤然拂袖而去。他一句話也不想跟這個用神水煉出廢丹的混蛋說,他擔心自己繼續留在這裏,會被活生生氣死。

魚兒拍了拍賈敬肩膀,喟然嘆息。“敬伯父您節哀吧,怪只怪你運氣不好。”

走遠的皇帝發現魚兒沒有跟上來,停下了腳步,氣哼哼喊道:“玉兒,過來,別同那混賬講話,免得沾了他的黴運。”

魚兒答應了一聲,欲隨之而去,賈敬見勢忙不疊拉住了他。“等等,你還沒跟我解釋,為什麽皇上會來?”

魚兒眨了眨眼睛,笑瞇瞇地同賈敬解釋起來。

“祖母將我煉的丹敬獻給了皇上,皇上問我是否還能煉出更多同作用的丹藥,我實話告訴他,只要拿到了您手裏的海靈水也許可以煉出。於是他老人家便讓我帶路來找您了,可誰知您已經用了,還煉出了一爐廢丹,可不把皇上氣壞了嗎?”

有寶貝自己不藏著用,巴巴獻給帝皇暴露了作甚。賈敬想罵賈母“無知蠢婦”,但一想魚兒和皇帝都在,心裏一虛,兩手忙捂住了嘴。

魚兒見他沒話說了,揮了揮手,轉身朝著皇帝跑去,徒留賈敬在原地直跺腳。

皇帝覺察了賈敬的動作,忽然惡狠狠看過來,賈敬立刻慫了,一臉諂媚的笑著。皇帝看著他那笑容,頓時牙更疼了,再不肯多留這片傷心地片刻。

回去的途中,沒有來時匆忙,一行人騎著馬慢慢踱著回城。

皇帝火燒一樣疼的心肝,讓風雪一吹舒服了許多,望向身側魚兒時,不禁提議道:“朕封你做官如何?”

朝中大臣年紀半數都大了,今年科舉新晉的士子樣貌最好的不過中上,哪有眼前的偏偏少年看著養眼,心情舒暢?

帝皇話音飄落,亦是發現魚兒臉上的糾結之色,隨即恍然。“是了,你這孩子崇道,必是向往閑雲野鶴、自由自在的生活,何必沾染俗職,身陷俗物?”

“但你進獻靈丹有功,沒有封賞說不過去。”皇帝摸著下巴想了想,“待朕回去想想,定要給你一個滿意的獎賞。”

這會兒,宮妃們的親信已經通過各個通道,秘密向宮外傳出了消息。

宮外的幾位成年皇子,亦或是有女兒在宮廷為妃嬪的朝中官員,也相繼收到了關於魚兒和靈丹的消息。

平靜的心湖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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